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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二十五歲那年,把我帶到人世間。接著又來了龍弟、鳳妹和小妹,家里逐漸熱鬧起來,喧鬧聲充滿前庭后院,父親自此畢其一生把濃濃的愛傾注在我和弟弟妹妹們的身上。
給我們帶來無比溫馨并留下許多美好回憶的老宅,是一棟建于民國初年徽派風格的民居,坐落在古城東門外。門前古井、牌坊、青石板路;門里板壁雕梁、字畫高懸。可謂是粉墻黛瓦馬頭墻,小橋流水有人家。我和弟妹們的童年時光都是在這里度過的。記得父親時常坐在堂前的方凳上,操起一把老舊的二胡,先用燭火把松香融化滴在琴筒上,然后一手拉動琴弦,一手轉動線軸,一會兒琴聲響起,母親一邊唱一邊跳起舞來,奶奶笑瞇瞇地坐在一旁吸著水煙。父親柔美抒情的二胡曲,就像清晨的陽光,沐浴著我和弟妹們的身心,在我們幼小的心靈留下難以忘卻的家的味道。
出了家門不遠就是一大片農田,一條小溪沿著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,蜿蜒著伸向漁梁古鎮。溪旁矗立著幾棵高大的樟樹,茂密的枝葉隨風緩緩地搖動著,空氣里彌漫著沁人的清香。
仲夏的黃昏,父親領著我們來到大樹下放養自家飼養的小鵝、小雞、小鴨,我和龍弟舉著竹枝趕著在前面走,父親穿著一件圓領白汗衫,牽著兩個妹妹跟在后面,我和弟妹們蹦蹦跳跳,無憂無慮地穿行在田野里,盡情地跑啊喊啊,跑著喊著,我們一天天地都長大了。
記得有那么幾年,母親遠在屯溪工作。從縣城到屯溪不僅班車少,還要花幾塊錢的車費,我吵著要見媽媽,父親只好借來自行車,把一件黑色舊衛衣纏在前車杠上,一手把我抱起來側身坐在上面就上路了。那時候的公路全是碎砂石路面,汽車一過揚起一陣沙塵,一路上又有很多上坡路,父親騎一下走一下,汗水濕透了父親的衣背,聽見父親吃力的喘息聲,我好想趕快長大,父親就不用這么辛苦了。
山路彎彎,當父親帶著我騎行在屯溪街道上時,已是滿天繁星。輾轉來到母親單位宿舍的巷口,父親把我從車杠上抱下來,推了推我說:“快去叫媽,大聲點!”我拖著發麻的雙腿,一瘸一拐地跑著,扯開嗓子:“媽!媽!”母親聞聲從樓上小窗戶伸出頭來,高興地揮了揮手,急急忙忙跑下樓,我朝母親飛快地跑去,熱淚早已模糊了雙眼。
1972年年底,我參軍入伍。兩年后被列為黨員發展對象,卻因父親所謂的歷史問題,遲遲不能通過。父親在來信中歉疚地對我說:“都是爸影響了你的進步,不行就退伍回來吧。”我寬慰父親說:“爸,這不算什么,組織上重視,才會一次次考驗我呢。”直到1979年,組織上終于批準我的入黨申請。到這時,壓在父親心頭上的那塊石頭才卸了下來。1980年后,父親的“歷史問題”得以澄清,離休干部的身份也被確認,父親自此在單位上的政治和生活待遇都有了一定的改善。這時,父親主動申請提前離休,讓鳳妹順利地依照當時的政策,頂班參加了工作。
許多年后,當我也經歷了生活的滄桑,才漸漸懂得,父親從上世紀五十年代一路走來,上有老下有小,自己還一直背負著家庭出身和歷史問題的政治包袱,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,物資十分匱乏的漫長歲月里,父親始終懷著一顆平常心,不為名利爭得失,同母親一起,以他們堅實的肩膀為我們撐起一個溫暖的家。為此,父親經歷了許多徹夜的焦慮和堅韌的拼搏,終將平凡累積成卓越。這就是身為父親的智慧和擔當。
晚年的父親常年與疾病斗爭,我回家時夜里經常被父親劇烈的咳嗽聲驚醒。每天都看到他大把大把地吃藥,可在我們面前卻總是樂觀振作的樣子。去年10月底我結束探親回四川,那天,我提著行李下樓,見父親一人坐在餐廳的椅子上,我盡量平靜地說:“爸,我走了哈,你坐好,不要起來咯。”父親兩手撐著桌子站起來說:“走好哈,明年再來咯。”我不想使父親難過,快步往大門外車子走去。當我放好行李,打開車門的一瞬間,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,不料父親已拄著拐杖,挪到餐廳門口,微微躬著背正望著我!車緩緩地遠離家門,離父親也越來越遠。我對開車的龍弟說:“這幾十年,我一次又一次地離別,真是把咱爸媽坑苦了。”
不久,我驚悉這一幕實際上就是我與父親的最后一面。父親是因突發腦溢血,被緊急送進ICU重癥監護病房。盡管我們天天圍在父親病床前不斷地呼喚,兩個妹妹更是哭著跪求醫生,醫生也竭盡所能,但奇跡終究沒有出現。父親在病床上靜靜躺了108天,以如此頑強的堅守,把最后的愛傳送給他鐘愛了一生的親人。
去年重陽,我又一次回到家鄉。家園依舊,物是人非。走在院子里,總覺得父親無聲無息地坐在沙發上,或還同往常一樣走到大門口,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……
都說人生苦短,當我老得走不動了,我會坐在輪椅上流連在府衙門前,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,遙望逝去的芳華,尋覓童年的琴聲,魂牽夢繞,陪伴我長大,陪伴我跨過生命中的每一道坎坷,陪伴我今生今世永恒的父愛。
編輯: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