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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記憶中,我的母親好像沒有娘家,從我記事起就很羨慕別人家的孩子有家婆奶奶心疼,而我就沒見過母親娘家有親人來過。一次,聽母親自己紅著眼圈說她父母早亡,只有兄妹二人相依為命,十八歲那年從寧國深山里跑到圩區遇到好心人就認了婆家。我老實的父親只知道埋頭苦干,幾乎整天很少說一句話,鄉親們都說他“沒有皇帝能過日子”。盡管母親一生坎坷磨難,目不識丁,可她像個儒將,按照“書中自有千鐘粟”的說教雕琢我,是我認真讀書走上仕途的引路人。
苦肉計
母親不識字,可她比識字人還明白些。我小時候不愿讀書,為我讀書母親動了不少腦筋,我記得八歲的時候,盡管家里不寬裕,母親還是狠狠心到街上扯了三尺粗藍咔嘰布,在煤油燈下千針萬線為我縫了個小書包,又是哄誘又是嚇唬,苦口婆心說讀書怎么怎么好,長大了“不吃苦吃公家飯,就不面朝土背朝天了”,我還是不愿上學。一晃到了十歲那年春上,母親把我讀書的事好像給忘記了,再也不提了,只是每當吃過早飯以后,母親就吆喝開了,今天要我放牛割豬草,明天叫我砍柴挖野菜。這時候我看見村上的小朋友背著書包從我門前走過,有的向我擠眉弄眼,有的喊我上學去,我心里有點癢癢的,可母親不動聲色。又有一次喊我去荷塘挖藕,我不情愿地扛著鐵鍬赤著腳吊兒郎當地出了門,不小心腳趾踢在碎石上踢破了皮出了血,慌張之間手一松鐵鍬從肩上滑下來,鍘破了腳后跟。母親急忙趕來用塘灰(塵土)為我一邊止血一邊心疼地說:“人是泥巴捏的,一下子就好了。乖兒子,這吃苦的事不做了,姆媽送你念書去。”母親拽著我的手就回家,從箱子底拿出她早已縫好的書包叫我背上,我半推半就地跟著母親到學校報了名。冥冥之中我好像又和書有不解之緣,一聞到墨香的課本我就像餓蠶尋覓到了桑葉,就“沙沙沙”地啃了起來,一發不可收,一直到大學畢業“吃公家飯”,再也沒讓父母為我操過一次心。現在想起來,母親用這個苦肉計的激勵法還真靈,一下就把我的上進心給激活了。
萵筍皮
每當我從菜市場買回萵筍削皮時,看到綠中帶白的莖皮從我手上一片一片滑落時,就想起來了母親為我腌制的萵筍皮。
上世紀六十年代末,我進入中學階段讀書,從家里到學校有二十多里遠,只能住校吃食堂,每星期回家一次打點“牙祭”。母親每周為我準備的下飯菜大多是醬萵筍皮,為什么不是萵筍肉呢?要知道我們是七口之家,俗話說“牙齒敲下來一大捧”,在困難年代做到“鍋里有飯添,桌上有菜搛”可不容易,考驗著一個家庭主婦會不會過日子。因此,母親把自己栽的白皮香萵筍砍回來(那時的萵筍才真叫“香萵筍”),用她那滿是皺紋的巧手做到一筍“三吃”:把萵筍葉摘下洗凈放入燒開的水中沸滾片刻撈出,擠干澀水切碎,然后用豆腐乳水拌制,把有限的萵筍莖肉切成塊紅燒,剩下那綠白嫩嫩的水淋淋的萵筍皮就專為我定制了。母親在洗萵筍皮的時候,把每一片都注意用勁捏一捏,盡量擠出澀汁,洗凈曬干后裝入瓶中,用少許鹽加醬油泡制,不易餿。醬制的萵筍皮吃在嘴里味道苦脆苦脆的,香涼香涼的,肉筋肉筋的,咀嚼有咬勁,是真正的“香萵筍”,煞是爽口下飯,令我回味。所以至今我仍然喜歡吃萵筍,無論是涼拌絲涼拌葉紅燒塊,還是干制腌漬汆清湯,我一樣感到親切可口。
扳蝦子
母親知道孩子是長身體的時候,還要讀書用腦,天天吃萵筍皮沒有油水不行。她從小鎮上買回幾丈水稀紗,從竹園里砍了幾根翠竹剖開削成竹片,撿來幾塊碎磚鑿成“8”字形,在“8”字上鑿出兩個深窩好安放香餌,把竹片截斷,拿兩片一米長短的竹片綁成十字架,十字架下拴上餌料磚石,在十字架的四端系上方塊形的水稀紗,再在十字架的中心系上吊繩,吊繩上拴著長竹竿,這樣一個三尺見方的蝦子罾就做好了。
母親有嚴重的胃下垂毛病,可庸醫一直把它當胃病治“吃錯了藥”,身體羸弱,總說自己腿拖不動,她還堅持到屋后的小沙河里,用自己親手制作的蝦子罾扳蝦子。母親扳的活蹦亂跳的蝦子我們可從沒嘗過鮮,全賣給了村上“富裕戶”老篾匠,賣幾個新錢給我住校作菜金。母親總是在夏天下午五點以后出去扳蝦子,太陽西曬最烈,后來我才知道傍晚時分是河蝦出外覓食貪吃的最佳時機。記得1972年我讀高中,從學校放暑假回來,夕陽像一個正在燃燒著的巨大火球掛在天際遲遲不下,烈焰四射,田埂上牛屎成堆,不時地散發著惡臭,虻蚊在人頭頂上亂嗡嗡一團團,人走到哪跟到哪,還不時地鉆進人的耳朵里。我遠遠地看見母親蝦著背弓著腰守在河邊,不時用手抹著額頭上的汗水,驅趕著蚊蠅,還不時地用手背遮擋著夕陽朝西邊張望,那是我住校讀書回來的方向,這一幕永遠定格在我的眼前。
今年是農歷己亥年,是母親的本命年,也是母親去世二十周年的祭年。母親是我一生成長中最重要的人,可憐她并沒有享到我的福,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,我還在守一方水土,她知道我守土有責,等我退休以后有時間陪她的時候,她卻早已到了另一個世界。今天,我只能用這薄薄的文字來祭奠她,告訴她假如有來生還做她的兒子,好彌補我的愧疚。
編輯: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