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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紀60年代初,風雪交加的深冬,皖南水鄉卻是另一番景象:家境好的男人們帶著長篙的夾網或推網,到四鄉八拐的溝塘河汊里去夾魚推蝦;家境不好的農戶,沒有錢添置漁網,只有吃大苦“摸大冷”。
所謂“摸大冷”,說白了就是在大冷天脫光了胳膊下水摸魚。
我二舅爺就是這樣的困難戶,他扁擔長的“一”字不識一個,像土坎旁一棵被老水牛角撓癢癢擦光了皮的老榆木。然而,他卻是摸大冷的一把好手。
那時我十多歲。一個雪天,二舅爺一頭挑著腰子盆,一頭掛著個大竹籃,大老遠過來,說是找個塘口摸點鮮氣。只見他的竹籃里,有圓木凳子,大木槌,條形木板,一只叉爬鱉的三齒小鋼叉,還有兩只劃板,都是些摸魚用具。
晌午過后,父親和我帶他到一個叫夾子垾的田畈里,那里塘壩多。雪夾著雨,我穿著空棉襖空棉褲,里面沒有襯衣,凍得直打寒顫。二舅爺說這就是摸冷的天,魚在水里活動少。父親把帶來的幾把稻草燒著了,二舅爺暖暖身子,然后脫掉破棉襖,上身只穿一件破棉背心,用一把稻草捆著腰,露出兩只青筋暴凸的胳膊。只見他弓腰坐進腰子盆里,兩手拿起劃板繞塘邊用力劃一圈,前后左右搖晃著木盆,掀起一股股大水浪,還不時地用劃板敲打盆沿板壁,用大木槌捶打水面,十八般漁具各顯神通,平靜水面突然浪花四濺,響成一片。
父親說,這是虛張聲勢、聲東擊西呢。那些在水中浮游的魚受驚嚇盡快地鉆窩進洞躲著,靠邊附著,便于他渾水摸魚。
一番折騰后,二舅爺把那塊長木板一頭落在盆底板上,一頭靠在盆沿口,成梯形,他前胸緊貼在木板上,兩腿伸直,雙眼圓睜,下巴頦緊貼盆沿水面,這樣手下水會深些。只見二舅爺兩只胳膊伸進刺骨的水里,有時在水底用力劃著;有時摸著,遠看活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蛤蟆。
鵝毛大雪愈下愈大,落在水田里沙沙作響。我和父親在岸上焦急地呆著,前后跺著腳,不時地搓著凍僵了的手。
對面的二舅爺,瞎子摸魂一樣來回地摸。岸上的風像刮刀子般割著耳朵,聽說水下人的手還是有點溫度,大鯽魚、小鳊魚會順著你的手來回游動,摸冷的人恰好來個兩掌一合,順手牽魚。有時撞大運還能摸到“昂丁窩”“鲇魚洞”。昂丁魚喜巢草窩,鲇胡子(鲇魚生有八字胡)愛鉆泥洞,它們經常聚集一起抱團取暖。
突然,二舅爺高叫一聲,“好家伙……”話音剛落,拋過來一條昂丁魚,接著又拋過來一條,魚在我腳邊直蹦。
逮這類魚要十分小心,你要輕輕地順著它半捧半撓地把它捉住。昂丁魚無鱗,黏滑,有三根鋼釘一般的尖刺,一身披麥黃皮,大嘴兩邊長有細長的須,江湖號稱“昂丁王”。它在水底和同胞們在一起時,刺是柔順地伏在鰭肉上,一旦受驚發怒,利刺直豎,腮部位還會發出一陣陣“嘰嘰嘎嘎”的怪響,像是在咬牙切齒。被它刺一下,會脹痛,在那缺醫少藥的困難年代,傷口如化膿潰爛還會危及生命。
天色已暗,漫天皆白。該起盆收攤了,二舅爺這次摸到十幾斤魚,他的頭上身上披滿了雪花,凍得發烏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。回到家,母親煮了一鍋辣魚湯,二舅爺用筷子撿了一條大昂丁魚放我碗里,嗡聲嗡氣地說一句:娃啊,要好好念書,不識字像我一樣,這么冷天摸大冷,作孽哦……
編輯:文潮